川流不息:李游小說選集 節選

電視上正播著關于鴕鳥的節目。一個農村企業家從非洲買了許多鴕鳥在中國西北部開始養殖。 “這家伙挺聰明的呢，”陳斌說道。他坐在床沿上系著襯衣的扣子，注視著電視機里優雅散步的鴕鳥，沒有回頭繼續對身后的常莉莉說，“怎么讓他想到的，鴕鳥是非洲的，在沙漠里也能活：西北正好什么都沒有，養鴕鳥比什么都合適。” “嗯……”常莉莉應付著，努力背著手系上胸罩搭扣，“什么節目啊？換個臺吧。”她拉起床單裹住下身，走到五斗櫥邊去拿條干凈內褲。陳斌望著她那拘謹的樣子，怎么也不能把現在的她跟不到兩分鐘前淫聲浪語的她聯系起來。都已經肉帛相見多少次了，卻還要那么矜持，好像人的身體在性興奮的時候就不是臭皮囊來著。 陳斌的注意力轉回鴕鳥。鴕鳥肉是低脂肪的、鴕鳥的皮毛可作裝飾、鴕鳥的眼睛甚至可以為人類提供角膜。鴕鳥又容易飼養，在西北的沙土地上自在得意，吃滿地長的野草，連水都不需要多少。電視繼續介紹著鴕鳥的好處以及這位企業家的各種計劃。電視機里鴕鳥碩大的眼睛直瞪著陳斌的眼睛。他記起小學時老師說豬的身上都是寶，為此每個同學每天早晨都要向學校繳納米泔水（當時對滔米水的尊稱）才準進教室上課。可豬仍然是砧板上的肉，就像今天的鴕鳥。英雄就該犧牲。 現在常莉莉的衣服已經差不多穿戴整齊，雖然還是睡衣，但里面穿著內衣的睡衣怎么看也不會感覺隨便——她的鄰居們坐著出租車去家樂福購物時也不過如此裝束。她是陳斌的同事，是公司的人事行政經理，一個上班時異常正經的年輕女人。但剛才興奮的時候忍不住叫喊了不少她親自在公司明文禁止的談吐。這會兒，她又是常莉莉了，甚至好像對屋里有個半裸的男人感到驚異而又羞憤。 “你從來不看電視，為什么老開著？沒聽說過射線傷人嗎？”陳斌在沒話找話。 “都是一個人在家，開著電視就好像有個人陪著。”常莉莉梳著頭發，看了看表，斜眼瞥了他一下。陳斌多少次跟女孩干完之后都希望蒙頭就睡，或者一走了之，多少次被罵薄情，為了照顧人家感情而強忍著睡意讓她們枕著他發麻的手臂聊天。可現在，他覺得需要再多兩分鐘溫存，需要摟著常莉莉柔軟的腰肢說幾句傻話。他磨蹭著不愿意地穿上長褲，殊不知常莉莉*討厭看見男人只穿著三角內褲了。其實，只要她的前庭大腺不分泌，男人穿不穿衣服、穿什么衣服都一樣惡心。 他們倆人甚至在白天上班時根本不友好，晚上偶爾的性的釋放也如同一場戰斗。常莉莉是個典型的冷面白領，工作性質更加重了這一特點，她的工作是面試、簽約、辭退、評估……公司里大多數人都不是她的朋友。同事們并不討厭或憎恨她，畢竟被炒魷魚的已不是同事了。人們覺得她的距離，她的不可接近。她是有意這樣的。一方面是為工作的秉公。另一方面，她的丈夫（如此冷漠的女人也曾為人妻）留洋后，兩人的分居造成了感情的淡漠。倒不是丈夫喜新厭舊，離婚是她提出的，而且她的丈夫并無外遇。然而很多同事相信她天生冷漠，結婚也許只是為了父母。更準確地說，是為了離開父母。要不是陳斌一次偶然在那又臟又黑的地下室酒吧遇見半醉的常莉莉，他也永遠不會了解她的另一面。 陳斌自從與她有了肌膚之親，倒對她肅然起敬。他更愿意尊重人性，而不是權威。當他發現她與別的女人一樣扭動腰肢時，他終于把她當作一個人來看待，再也不是某“人事行政經理”了。 陳斌穿好了衣服，道別。他們的約定是純粹的性關系，沒有愛情，甚至沒有友誼。陳斌堅信他們之間是有超乎肉體之上的關系的。但真要徹底搞清那層關系并下定義，也許只有“同情”一詞。他們互相同情。陳斌想吻別，但常莉莉突然轉過了臉，陳斌噘著的嘴被她的臉頰吻了一下。 出了她的樓，陳斌立刻給弟弟打電話，知道陳復在哪個酒吧以后，叫了輛出租車。車從莘莊開出，不久上了高架朝市中心方向駛去。 弟弟白天急急地打電話要求見面，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話要說，很可能就是關于他的那個女朋友——姓王名煒，陳復在一年前的一個朋友聚會上對她一見鐘情，死追不放。七八次約會后，她告訴他，她有男朋友，一個香港的商人。人在香港，所以平均一個月見一次面。陳復覺得，既然約會了這么多次，說明還有希望。結了婚的都可以離婚，更別說分居兩地的男朋友了。于是他愈加拼命，又是鮮花，又是禮物，甚至還寫過兩三首詩。他幾乎把他僅有的那點工資全部花光。而王煒呢，既然有人追，當然不會拒絕；而且男朋友每月才看她一兩天，有個人陪她度過寂寞的周末，何樂而不為呢？ 反正都是些老生常談，陳斌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伴著出租車司機哼哼的快樂小調。司機對這一差生意很滿意，本想與他搭訕來著。看他睡覺，就自娛自樂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