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 節(jié)選

卷 四
浪游記快

我半生奔波游歷，足跡遍及天下，只有四川中部、貴州中部和云南還未曾去過。只是所到之處，往往追隨他人行程，行色匆匆，縱然有山水怡情，更多的時(shí)候卻如過眼云煙一般，只能觀其大概，無暇探尋領(lǐng)略幽微偏僻之處的勝景。
偏偏我又喜歡事事獨(dú)出心裁，堅(jiān)持己見，不愛人云亦云。即使是品詩論畫，也總存著“人珍我棄，人棄我取”之意，游山玩水更是如此。我總覺得，所謂“名勝”，在于各人觀感心得。有些雖然盛名之下，卻沒有什么特別佳妙動(dòng)人之處，而有些雖然籍籍無名，卻自有幽微美妙之處，不是“名勝”卻引人入勝。
所以我想要把生平經(jīng)歷的“勝景”，在這里一一記下。我十五歲時(shí)，父親做山陰知縣趙公的幕僚，我隨侍父親身邊。當(dāng)時(shí)杭州有位趙先生，名傳，號(hào)省齋，學(xué)問很好，名氣很大，趙公請(qǐng)他到山陰，教孩子們讀書。父親也讓我拜到趙先生門下求學(xué)。
閑暇之時(shí)，我曾隨大人們出游，到吼山（在紹興越城區(qū)皋埠鎮(zhèn)，原名“犬亭山”，又名“狗山”，后改為“吼山”，風(fēng)景奇秀）。此山離山陰縣城十余里，沒有道路可通。
到了山邊，就看見一個(gè)石洞，上面有一片橫石，裂痕宛然，仿佛馬上就要掉落下來。劃船從這片石頭下進(jìn)入山洞，豁然開朗，四周都是懸崖峭壁，中間空曠敞亮，俗稱為“水園”。
水邊建有五間石頭亭閣，對(duì)面的石壁上刻著“觀魚躍”三個(gè)字。目測水并不深，傳說水中有大魚。我投了點(diǎn)魚餌到水里，卻只有不到一尺的小魚跳出來吃食。
石閣后有路，直通另一處的“旱園”，園中拳頭大小的石頭叢生矗立，有的橫闊如手掌，有的呈石柱狀，頂端平坦、頂著大石，人工斧鑿的痕跡清晰可見，讓我覺得索然無味。
游玩之后，大家在水邊石閣中飲宴，下人們放起鞭炮，轟然一爆，周遭群山回聲徹響，仿佛晴空霹靂。這是我兒時(shí)出游*初的記憶。
可惜當(dāng)時(shí)年少，雖在山陰，卻未能到蘭亭（紹興蘭亭鎮(zhèn)蘭渚山下，就是王羲之與友人們“蘭亭雅集”并寫下《蘭亭集序》的地方）、禹陵（在紹興會(huì)稽山麓，又名“禹穴”，即是傳說中大禹的墓地）一游，至今仍覺遺憾。
跟隨父親在山陰的第二年，趙省齋先生因父母年事已高，不愿出門在外，就把學(xué)堂搬回家中。我就跟隨先生前往杭州讀書，得以暢游西湖勝景。
西子湖畔諸般美景，我覺得景觀營造之精妙，龍井（杭州翁家山龍井曾有堂軒泉石，被稱為“篁嶺卷阿”，為西湖二十四景之一）*出色，小有天園（在杭州南屏山麓，曾與南京的瞻園、海寧的安瀾園、蘇州的獅子林并稱清乾隆時(shí)期“江南的四大名園”，亦是西湖二十四景之一）次之。
*有看頭的“石景”，要數(shù)天竺寺的飛來峰（飛來峰在靈隱寺，東麓有下天竺即法鏡寺、中天竺即法凈寺，上天竺即法喜寺，合稱“三天竺”），還有城隍山的瑞石古洞（城隍山即吳山，在錢塘江北岸，西湖東南，為成片山嶺，瑞石古洞在其中的紫陽山，又稱“紫陽洞”或“雪風(fēng)洞”）。
*好的水景在玉泉（在仙姑山北青芝塢口），水清澈，魚兒眾多，活潑可愛而有生趣。
個(gè)人不推薦的景點(diǎn)大概就是葛嶺的瑪瑙寺了（在西湖邊葛嶺路上）。
至于湖心亭（在西湖中央，與滁州的醉翁亭，北京的陶然亭，長沙的愛晚亭并稱為中國“四大名亭”）、六一泉（在孤山南麓，為紀(jì)念歐陽修而得名——?dú)W陽修號(hào)“六一居士”）等景致，都有其美妙可觀之處，也難以一一敘述，但多少總有點(diǎn)脂粉匠氣之感，在我看來，反而不如小靜室（在杭州西山）幽靜偏僻，雅致而得天然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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