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聽花落 節(jié)選

每次游泳后更衣，一排排置物柜靜默地站立著。某個柜子里會發(fā)出某種品牌的手機鈴聲，或是嗚嗚嗚的振動聲，因為沒有人接聽，這樣的響聲顯得格外急切，甚至叫得有些凄慘。在不同情境下，手機呼喚主人的聲響既可以是快樂的、挑逗的或調(diào)皮的，也可能是焦躁的、委屈的、狐疑萬分的乃至懊惱不已的。那鎖在柜子里的手機的主人可能還在游泳池里劈波斬浪來回暢游，或是在浴室里讓蓮花頭噴出的熱水滑過身體的肌膚，滋潤著每一個毛孔。此刻，手機混在一堆衣物中，由另一個人導(dǎo)引著，發(fā)出祈求接聽的叫喚，或像心臟一樣跳動著。是的，無線時代的遙控技術(shù)，讓一顆心被鎖在一個黑乎乎的柜子里，發(fā)出怪里怪氣的各種叫聲，歡呼、召喚或懇求。然而，無濟于事，柜子的主人不在場。往事如鎖在柜子里的一件通信設(shè)備，等待著被撥打。這個設(shè)備是活著的，它可以沉默，接收信號的能力或強或弱。然而，只要這個機器是“活著”，那么，往事很可能會撥通號碼，要求響應(yīng)。是的，人本身就是機器，人本身就是一種接受設(shè)備。應(yīng)該有所準備，向往事輕輕地敞開一道門縫。不見得人人都歡迎自己的往事。許多時候，往事準備奪門而人之時，閉門謝客者有之，逃之天天者有之。 自我的往事，往往比他人的往事更難相處。很多時候，我們下意識地過濾、改造往事。美化，丑化，強化，淡化，虛化，哈哈鏡化，多面鏡化。對往事負責(zé)或不想對往事負責(zé)，后者勝于前者。 書寫同樣不見得可靠。書寫是一種自我采訪，某種細節(jié)或情境被書寫固定下來之后，有利于演示感覺生成的路徑，如同攀登者建立初步的支點之后攀登的軌跡才可能逐步明晰。當然，也可能所有的支點只為順應(yīng)慣用的行文軌跡，固有的表情達意系統(tǒng)又再次避免你誤人歧途，盡管誤入歧途本是你的初衷。 那一天下午，某先生忙里偷閑，沿著倉山梅塢路走，打算探望久違的煙臺山公園。 二十六年過去了，某先生以為那煙臺山公園肯定修葺一新，游人如織，沒有料到迎面而來的煙臺山如此蕭瑟。 公園的樹木疏密有致，登山的長廊依然逶迤向上，那觀梅亭也還停留在半山之間，少女雕像還在，但整個公園少有人跡，幾近廢園。某先生記得，當年，他與G是經(jīng)常在這公園里相會的。某先生奇怪，為什么這二十多年過去，從未在記憶中回想起這座公園還有如此可愛的少女雕像？進人公園不遠處，就有一片開闊地，二十多年前的白色少女雕像如今已經(jīng)發(fā)黑，但少女還捧著書在讀，沒有什么破損，如果重新刷上石灰，少女的身段依然健康得像排球運動員。是呀，那個時期，大家都通過電視直播欣賞中國排球女將們的腰肢、長腿和馬尾巴發(fā)束，這位讀書少女的身段像女排運動員也就不足為怪。少女穿著短袖而非無袖的連衣裙，煥發(fā)著沒有吃過多的油脂才可能擁有的身段。某先生*不解的是，當時肯定已經(jīng)注意到讀書少女雕像了，但在對當年的記憶中，這座雕像始終是缺失的。是的，當時所有的念頭都圍繞著G，G的臀部有節(jié)奏地左右擺動的步態(tài)，和G接吻一直吻到舌頭第二天略有些酸疼的滋味，還有G會突然跺腳抱怨蚊子咬了她一口時候的表情，偶爾會在某先生的腦海里一掠而過。那是，對于某先生來說，G成為吸納少年時代的某先生的所有生活細節(jié)和思緒的精神與欲望的奴隸主，讓少年時代的某先生毫無逃脫的能力，只渴望奴隸主能對自己多多施以恩惠。這種精神狀態(tài)下，少年時代的某先生又如何會注意公園中的少女雕像呢？或者說，少女雕像只是作為公園里再普通不過的擺設(shè)罷了。這擺設(shè)在當年一心只有戀人身影的少年郎的視野里，被忽略是很自然的。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