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歐洲的生活 節選

　　《我在歐洲的生活（名家游記匯）》：　　一　　我腳踏到歐洲底土地，那是在一九二〇年底春天。　　我記得我初和巴黎接觸的時候，我底兩眼幾乎是要眩暈了去。我**次在那賽納河邊走過，我的心胸填滿著說不出的一種澎漲的快感——這是不消說的，一個久處在文化落后的東方的青年，一旦能走到資本主義文化發達的中心，他底愉快，是怎樣也禁止不住的。　　大概是愉快得過度了的緣故罷？我在到巴黎的**天，因為要多看些地方，便一個人叫了一個汽車，任那個汽車夫駕著我滿街亂跑，我競把我早晨才由一位和我同船到法國的同伴那兒借來的兩百佛郎盡數地花掉。兩百佛郎在當時的留學生手中實在算是一筆大款，一到法國便沒有一個銅板的我，卻把才由朋友借來的這筆大款花在半天的汽車上面。我這人底沒有打算，性情底浪漫，在這件事上也可以看得出來了。我記得我那天晚上便沒有吃飯，因為我把街跑完了以后，身上又是一個銅板都不曾剩得。　　但是這種過分的愉快，畢竟沒有繼續得長久，我的生活便陷在苦悶里面了。我本來是打算在巴黎常住的；卻不料竟只住了一個星期，便被命運放逐到法國外省底一個縣城中去。　　這話說起來是很長的。我在上海動身的時候，也曾打算到我到歐洲以后的生活問題。當時中國在五四運動以后，上海和北京各大都市發生了許許多多的新文化潮體，其中*有規模*有組織的要算名叫“少年中國”的一個學會—這個學會，我想現在一定還有人能夠記得，當時它底機關雜志幾乎是一般智識青年發表思想的中心刊物，它的會員是各大學底教員學生以及有新思想的新聞記者，并且它把組織擴大到海外，在德國法國美國的留學生中間都設立了分會，我雖然不是這個學會的會員，可是我在上海所來往的人都是和這個學會有關系的，當時中國各大報的歐洲特約通信中有一個巴黎通信社的通信，便是“少年中國學會”駐巴黎的會員所主持，我在上海準備要赴歐洲的時候，和我來往的那些“少年中國學會”底會員曾再三地向我申說要是我到巴黎后可以參加巴黎通信社底工作。我當時雖然沒有確定到巴黎后必然可以參加那個通信社，但是我以為根據這個學會和我一向的友情，到巴黎后給那個通信社幫些忙總是可以的。不消說我當時的這種觀察是太過于簡單，幾乎是不了解社會上的生活，不過同時也因為我要到歐洲的心太切迫了，對于后來生活上的詳細計劃可以說是沒有時間去顧慮。這在我，算是抱著了一個不可靠的生活上的打算跑到了歐洲。　　其實呢，這個不可靠的生活上的打算要是沒有別種原因去妨礙時，或者也還有成為事實的可能，但卻不料被一件意外的事情弄得我和當時“少年中國學會”底幾個中堅分子隔絕了起來。這便是我和吳翦云女士的戀愛事件。　　吳翦云女士，是四川人，她底父親在四川有“名士”的聲望，她底妹妹便是那位在四川任過大官僚的職位又在上海一個大學中擔任過教務長而*后被人暗殺了的姓潘的政客底夫人。她在上海時經過朋友底介紹，是和我同船赴歐洲的，當時和我同船的人很多，女子連她算是三位，其余兩個也是四川人，一個年紀還小，一個便是“少年中國學會”在巴黎的中堅分子周虛成的未婚夫人，男子共有十多個人，其中有幾個在后來都成了前進政黨底革命人物，八年后在恐怖的政變之中作了犧牲的趙斯年，熊尊韻，都是那只船中放洋的人，不消說當時我底年齡是在青春時期，在那長途的航海生活中每天都和她聚在一處談心，漸漸地會相熟了起來，她對于我，卻好像開始便有一種特別的企圖，不同對待船上其他同伴的樣子對待我。像趙斯年，熊尊韻，也是每天和她談心的，可是都不曾得到她底注意——這個，我想大概因為我底小資產階級底氣氛較為充分，容易和她合得來的緣故，不過，這個“容易和她合得來”，便是以后我墮落的起因了。　　翦云是一個身裁不高的女子，她底面貌并不算是怎樣的好看，不過她善于表情，生成的一種活潑態度很能吸引男子，她很會說話——這是四川人底特性——遇到一個問題，比較的能夠解答，在那時的中國，都市上的女子像她那樣可以和智識較高的男子一點不避忌的相周旋以及常常提出許多問題來相辯論的確是很少，所以當她在上海的時候，便為一般作文化運動的青年所包圍，特別是“少年中國學會”底會員，大部分都向她獻過殷勤的，老實說，我對于她，并不完全滿意。在她談話和舉動之間，我總感覺到她流露著不少虛榮的矯飾和虛偽。但是男女間的關系真難說定，我雖然不滿意她，但卻被她屈服了。這固然由于我當時的沒有把握，同時卻也因為她對我表示的自動力太強的緣故。她是完全積極地向我兜挑，向我進攻，連**次的接吻都是出于她底要求的。可是在這種情形之中，她卻極力向我欺瞞著她過去的一段生活：我一點也不知道她還有一個情人在歐洲等她，而這個情人又正是我在上海曾經會過面的“少年中國學會”底中心人物之一，在當時相當負盛名的汪廣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