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全集:九:小說九集 節選

　　《茅盾全集9（小說九集）》：　　他的“職業”又是清閑到只要每天去簽個“到”字，他能夠把全部精力“貢獻給創作”。　　而且他的“創作”既然是“為了后代人，留給后代人”，自然他也不打算急急乎“公世”，他不妨慢慢地寫出來。　　他一切都是“有理由”的，因而即使他平均每天不過“創”了一二百字，他也是“有理由”的，——曖，即使前一星期寫成了七八百字，后一星期因為“執行”“自我批評”的緣故，反倒減去了七八百字，當然也是“有理由”的。托爾斯泰①不是常常將一張稿紙修改到不剩一字么？從前的偉大作家們的“創作經驗”他是記得滾瓜爛熟的。　　然而他也有不能自己滿意的所在。譬如說：接連三小時——就是他的所謂“司各德方法”的一個“工作單位”，對著原稿紙發呆，提起了筆又擱下，擱下了又提起那時候，他競也會不很得體地心境暗淡起來；似乎有一個鬼躲在他心深處慫恿他自己道： “怪！難道是我才盡了么？……哦哦，其然豈其然乎？然而未必盡然。……古來的偉大作家原也有才氣噴發的一時期既經過去于是入于沉潛狀態的，……靈感是波浪式的，莫非我也如此么？可是，我的處女作還沒脫稿呢，我的才氣不應該那么早就要求休息。……對不起，再等過半年八個月，然后再休息，成么？半路里拔梯，您總不好意思罷？我的討價也不大：半年或是八個月！”　　他點著了一枝香煙，爽性離開書桌，踱起方步來。那時候，他會忽然心竅一開，兩句“職業用語”就脫口而出：“相應查復，著即照辦。”他嘴里念著這兩句，他就機械地踱到書桌邊，提起筆來在原稿紙上把這兩句話寫上了。寫完擱筆，他這才覺到那不是公文，是原稿紙。他不禁苦笑起來，隨手將那張原稿紙團皺，自言自語道：“他媽的！上公事房去罷！”　　他有耐心。所以即使第二天第三天乃至接連一星期他的“司各德方法”不給他生產，他還能處之泰然。并且他決不因此懷疑到他那“司各德方法”的價值；他“只事耕耘，不計收獲”，每天照例在原稿紙前坐上三小時。他這樣坐待“靈感”“睡過了中覺”回來。他有極大的耐心。因而他也不能不自許有絕大的天才。可不是嶄新的學理有一句名言么：天才是長期的忍耐！　　然而天下事都有個限度。他的“耐心”既是宇宙間的一物，當然不能例外。不過“不耐煩”也有兩種方式：一是消極的“不耐煩”，又一是積極的。他的呢，當然屬于積極。因為他是有一天讀到了許多篇“批評”，都一致感慨著“文壇的寂寞”， “作家們之貪懶”，他這才再也不便“耐心”下去了；他跳起來大叫，像對“整個文壇”宣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