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影 節選

　　《泡影》：　　杜娟苦澀地笑笑，輕嘆了一聲，“唉，做人真是太難了！”隨后緩緩道來：實習時，那廠有一開車師傅，年紀相近，忠厚正派，像兄長，對她很照顧，而且同去實習的人都常坐他的車，因為那廠離城有七十多公里。實習結束那晚，那師傅托她捎東西給城里的親戚，她去他宿舍取時，恰碰上停電，等她幫他摸黑打好包趕去，公司派去接實習人員的車已開走，她急得要哭，那師傅只好開著單位的吉普車送她，半路追上公司的車，那師傅就掉頭回去了。“就這么一件平平常常的事，后來被添油加醋得……如果我平日不是對誰都客客氣氣，還不知道會有什么更難聽的話呢！”杜娟說時，肩頭微微顫抖，顯得那么柔弱。　　車間里機器轟鳴，車間外大雨滂沱，杜娟聲音又很輕，他其實并沒聽全聽清，但從杜娟時明時隱的訴說中，他想象得出那天帶隊領導點名時不見杜娟，即派“長頸鹿”去找。“長頸鹿”老遠看見她進了男宿舍，追上去，剛到樓梯口，屋里燈滅，就不好意思再喊，回去好心地報告說杜娟已搭便車回去了。可是后來，“長頸鹿”越想越感覺新鮮刺激，越想越感到自己不僅美麗，還純潔無瑕，不講倒顯不出這些人有我有、我有人無的優點，便沒保住密，說了。不過，后來那些靈動的細節，包括起綽號，也許都是那幫吃不到葡萄就非說葡萄酸的家伙編造的。　　從那以后，他倆更像一對戀人了，會一塊下班，然后各回寢室；他上班睡過頭時，她會去寢室敲門叫醒他；會相約去食堂，碰上大風大雨天，他實在懶得去時，她會頂風冒雨為他捎來飯菜。頭趟他給過飯菜票，可她不肯收，后來他就不客套了；他倆誰車間里有信，同事們可以交給他倆任何一人，他或她都不會推托。廠里發什么福利，諸如水果禽蛋之類，也只要通知到他倆一人即可；平日，他倆基本都住在廠里，但誰要回家前，總－會預先告訴對方，到時兩人肯定巧遇在廠門口，然后騎車相伴而去；有時他們也乘廠車，雖然車上從不坐在一塊，也不互相講話，但售票員先走近誰，誰必定買兩張票，后來售票員都習慣成自然，不論哪個掏錢，一撕就是雙份。他倆的事情在單位里傳開了，有人甚至認為他倆已花好月圓木已成舟了，但實際上，他倆手沒碰過一下，半個愛字還未出口過。　　準確說來。他是表白過兩回的。有晚上班，他壯膽把杜娟叫進了工具間，未料心里重復過至少千遍的話，臨陣忘個精光，正搜索枯腸時，“呼”地推門闖入兩位女同事，見到他倆，自知攪人好事，急欲退出，可其中一人傻乎乎地想替這冒失舉止添上個自然結束的尾巴，竟沖著杜娟大驚小怪地說：“呀！杜娟，你臉怎么這么紅啊？！”杜娟本已局促得反背雙手，身體倚墻，垂首而立，聞言頓然窘亂無措，面色急速升至鮮紅的程度。他更是連說胡話：“我們沒事，沒事。你們聊，我出去。”奪門而逃。結果人生**回表白因為人禍，沒成功；另一回，他下班前語無倫次地向杜娟表達清了“晚上一道到外面散散步”的意思。天暗后，兩人前后相隔十米出了廠門，再調整隊形為一左一右，彼此距離也縮至兩米，走在廠區圍墻外的馬路上。偏偏那晚明月高懸，該死的路燈又一盞不壞，他覺得尚欠僻靜，于是帶杜娟走入一條幽暗的村落小徑，剛想牽杜娟的手先試試反應，突然犬吠一片，幾條惡狗沖將過來，嚇得兩人慌忙撤回安全地帶。但安全地帶談戀愛不安全，一群蕩馬路的工友看見他倆，尾隨著一個勁兒起哄。這回是天災之上又加了人禍，終致他人生**次約會像兵書上說的，被“半渡而擊之”。　　一晃到冬季。這天半夜，他接班后巡檢完設備，靠在角落的機器上打it～JL。正冷得越蜷縮越緊時，忽感溫暖如春，幽香沁鼻，睜眼只見杜娟離去的背影，她那件淺灰色的派克短大衣已蓋在了自己身上。他故意咳嗽了一聲。　　杜娟停下腳步回望著他，有些意外地說：“你沒睡著呀？我，正想跟你說點事兒呢。”　　待她在身旁坐下，他問：“什么事？”　　杜娟說：“公司黨辦上午把我叫去，說地區又要借我去參加元旦演出，大后天就要去報到。我本來不想去，可地區群藝館的李老師正好打電話到辦公室，說她們那兒的手風琴手住院了，叫我無論如何要去幫幫忙。李老師平日對我挺好，我不好意思不去。”　　“那就去嘛，救場如救火。”　　“嗯。可是，得四十來天呢。”地區所在地距此二十多公里，去了就得吃住在那兒，她有些繾綣難舍，“還有件事，地區文化局早想調我去群藝館工作，但公司一直不放，我也無所謂，反正在車間里上班也挺好。司今天公司正式通知我，讓我這次回單位后直接去勞資處辦調令，到公司工會上班。你說我怎么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