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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弗登在出風口聞到了海的味道。格爾德先生正轉過他寬大的臉，倒車入位。弗登瞥向車窗外，避免與格爾德先生進行眼神接觸。路邊躺著一只被碾平的刺猬，而一旁的人行道看起來幾乎有一米高，仿佛那只刺猬是從高處摔死的而不是被壓死的。弗登入神地盯著那只刺猬，像是在盯著一團模糊不清的灰色肉球，只有伸出的舌頭還能看到一點明顯的鮮紅色。弗登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舌頭。他討厭自己的舌頭，一直都是如此。從小他就自然而然地明白，沒有舌頭就不能說話，不能說話就不會說錯話，不會說錯話也就不會產生錯誤的想法和感覺。
汽車熄火了，弗登看向前方，媽媽的后脖子白得晃眼，汗津津的。他感覺自己的手開始顫抖。他們終于到了目的地——奧賴恩旅館，位于波蘭緬濟茲德羅耶市哥白尼大街5號。
從過國境開始他就不停地念著這個波蘭地名，輕聲地練習著發音。“緬— 濟— 茲— 德— 羅— 耶。”弗登漸漸熟練，直到不再說得磕磕巴巴，可以隨意脫口而出，流暢得仿佛在念一個咒語。
格爾德先生打開車門，第一個下了車。弗登很開心，他現在已經不用再叫這個怪人“爸爸”了。當弗登在四月份過完自己的十七歲生日后，格爾德先生就允許他不叫自己“爸爸”了，而是可以直呼其名。弗登到現在都覺得這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弗登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精疲力盡，仿佛正有什么重物帶著他往下墜落。汽車至少已經開了四個小時，這一路上，他聽著格爾德先生的歡聲笑語，還得時刻準備答話。車窗外閃過的風景是那樣平淡無奇，只是偶爾會出現一些獨特的東西，比如風力發電機。他想起自己在
牙醫診所的雜志上讀到的那則關于狐貍的報道：越來越多的大狐貍和小狐貍都不再待在森林里，而是聚集在風力發電機的大葉片下面等著烏鴉從天上掉下來。這些掉下來的烏鴉幾乎落到狐貍的嘴邊，哪怕沒有被烤好也已經把頭去干凈。弗登用眼神搜尋著紅色的皮毛，卻一無所獲。他渴望自己也能成為一只狐貍，屬于一個狐貍家族。
媽媽打了個噴嚏，弗登連忙睜開眼睛問了句“您還好吧”。他們都坐在車上，看著格爾德先生打開院門，走進奧賴恩旅館黃色的外墻內，然后消失。
格爾德先生喜歡獨自處理事情，為所有人處理事情。弗登臨近高中畢業，但他還沒有想好自己的未來，而格爾德先生對此失去耐心。弗登又在猶猶豫豫，他老是這樣。那時格爾德先生突然吼道：“他生下來就這樣！”夠了！沒有耐心了！沒有時間再拖延下去了，不表態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必須馬上解決，再拖個一分一秒都不行！最終，格爾德先生一個人在一天之內就把兒子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弗登要子承父業，去做金屬加工工人。

在深水里暴走 作者簡介

作者：
卡爾-克里斯蒂安·埃爾茲（Carl-Christian Elze）
德國詩人、作家，德國作家協會成員，德國全國青年詩歌大賽評委。曾獲慕尼黑詩歌獎、約阿希姆·林格爾納茨青年才俊獎和威尼斯德國研究中心獎學金。
憑借shoubu小說作品《在深水里暴走》入圍德國圖書獎。

譯者：
王烈
畢業于北京外國語大學，現任CGTN（中國環球電視網）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