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真 4 逢場入戲 節選

T先聞到的是風的味道。 帶著一點咸腥的氣息和潮濕的涼意，滲進被潮氣浸透發酵過的濕軟木板，夾帶著一些鹽巴和干鯡魚的味道。然后是陽光，不是那種熱烈地透過窗簾縫隙大把潑灑進來的燦爛的金色陽光，而是和海霧一樣，黏糊糊又陰魂不散地逐漸侵入房屋，滲進骨髓，散發出潮熱的暖意，匯報著新的一天的到來。 T努力睜開干澀的雙眼，用手指隔著眼皮按了按布滿血絲的眼球，酸澀的疼痛讓他產生了一瞬間短暫的幻覺，直到現實再次將他吞沒。 今天是M死后的第五年零三個月。 他嘟囔著把臉上的胡須從鼻子邊上拂開，骯臟的粗麻布手套因為昨晚打翻的蘸醬而變得有些黏糊糊的。但T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掙扎著從藤椅上站起來，穩住天旋地轉的腦袋，抗拒著來自腹部的重力拉扯。 他站穩了，然后搖搖晃晃地走向亂得一塌糊涂的桌子，從散亂的報紙里翻出也許是昨天還是前天剩下的冰冷炸雞，舉到鼻子邊上用力地聞了一下，然后聳聳肩端到了餐桌旁。路上他又不小心踢了一腳擺在地上的啤酒桶，里面的冰塊早已全部融化，不能起到任何冷卻作用。K正躺在沙發上睡得香甜，T垂下頭看著他，有一瞬間僅剩的那只藍眼睛里蕩漾出湖水一樣的粼波，像神域的天空，又像幾光年之外的星云。但下一秒這種錯覺就不見了，那里還是渾濁不堪的發散著臭味的死水溝。 他坐下來，揉了把臉，吸了一下鼻子，似乎是想笑，可臉上的肌肉卻一動不動，拒絕被牽引。于是他就那樣面無表情地撿起地上的游戲手柄，第無數次按下了“新游戲”的按鍵。 他剛來到這里的時候，一切還不是現在的樣子，目光所及都是荒蕪和破敗。這是某個荒廢的漁村，除了沾滿魚腥的舊船與掛滿灰絮的漁網，就全是灰頭土臉的神域人——在一個響指后僥幸生存下來的民眾。 在他不在的時候，武神嘗試著安撫了剩下的民眾，她帶著半數的人從那艘飛船上逃離，一路來到地球尋求庇護，拼命讓暴動的人群冷靜下來。他們恐懼、憤怒、焦慮，惴惴不安地聚在一起，武神用自己在神域積累下來的資歷和威望讓他們冷靜下來，告訴他們等T，等他們的王回來后，一切都會好的。 可他們沒等到T，卻等來了一聲響指。 原本就只剩半數的人，再次失去了他們一半的同伴。 妻子看著丈夫離去，朋友看著朋友消逝，母親懷中的襁褓只余一捧灰燼。 人們的不滿在這一刻到達了頂點。 偏偏T又在這時拼命趕了回來，想要照料他的子民們，但他臉上屬于戰敗的那抹茫然卻刺激到了他們。尖叫、怒罵、控訴，如潮水般在人群中爆發，失去了一切的人們面對無解的災難已經失去了理智，他們在悲痛面前逃無可逃，只剩下憤怒的應激反應，他們抓住身邊*好責怪的靶子，把自己的無力和絕望全數傾倒在對方身上。 所謂的神族，在此時此刻，也不過只是一群凡人。 一群丑陋、慌亂而無助的凡人。 他們抓住T的斗篷，摸著T的戰甲，跪在T腳邊，哭喊著為什么他們的王不能像以往每次一樣，拯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為什么不能像前任神主一樣，守護九界千年無動亂，為什么在他們*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場。他敗了一次又一次，他根本沒有能力保護他發誓會守護的子民。 就像矮人王說的一樣，神王本應保護他們。因為他是神！因為他是王！ 如此無能，妄稱為王！ 如此無力，憑甚號令！ 甚至有人開始提出質疑，這一切悲劇的源頭都出自T。如果他夠強，如果他控制住了死神，如果他沒做出那個毀滅他們所有人故土的愚蠢決定，如果他沒有準許L登上船艦，神域也不會陷入一片永恒的火海之中，他們也不會流落異鄉，更不會在半路上碰到屠殺，流落至此。 可笑至極，魔方本就保存于神域，無論如何，這場劫難也逃不過。但現在的人們又哪兒來的理智去想，他們只想推脫，把罪過推脫出去，找個人責怪。只要都是他的錯，他們就是無辜的，他們就不應遭受這些，他們就能再幻想一點點本應有的幸福生活。 驚濤駭浪翻涌，暴雨將至，陰沉的天空將整幅畫面卷成灰色。喧囂之中，T獨立于港口的木棧橋上，鮮紅的斗篷墜于海面之下，雷電將他背后的天空劈開。在他的身前是無數撲倒的子民，他們手指指天，將頭揚起，口中吐著責罵的話。而他們的王，張開雙臂，將自己釘在十字架上獻祭，沉默著接受著這一切。P1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