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絲-(全譯本) 節選

    托馬斯·哈代(1846—1 928)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英
國杰出的現實主義作家，同時也是一位造詣非凡的詩人，他
的作品承上啟下，精深博大，融合了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文
學傳統和二十世紀的文學創新，對于社會大變革時期的英國
農村城鎮在社會、經濟、道德、風俗等各方面所發生的深刻變
化進行了深入的刻畫。
    一八四。年六月二日，托馬斯·哈代出生于英國西南部
多塞特郡多爾切斯特的一個石匠家庭，他承襲了母親對書籍
的熱愛和父親對音樂的熱愛，小小年紀就會拉小提琴，并且
曾經為鄉村舞會伴奏，八歲時在村中的學校學習拉丁文和拉
丁文學。由于他的父親是建筑工程的小包工頭，他不得不去
給一名建筑師當學徒。二十二歲時，又去倫敦學習建筑設計
與管理。在那里，他看莎士比亞戲劇，欣賞音樂會和歌劇，
體驗了倫敦豐富的文化生活。后來，由于身體狀況不佳，他
從倫敦回到家鄉當了幾年建筑師的助手。但他*喜愛的還是
文學和哲學，不久后，哈代改弦更張，一心致力于文學創作，
當上了一名職業作家。
    哈代的文學生涯*初始于詩歌創作，后來，為了生活而
轉為小說創作。哈代一生基本上是在鄉村度過的，他對農村
生活非常熟悉。他的小說大部分以他的家鄉、英國西南部農
村(古稱威塞克斯地區)為背景，所以哈代又稱它們為“威塞
克斯系列小說”。  他把家鄉的田園生活看成是自己的理想世
界，極盡筆墨描繪她的美景，謳歌她所特有的純樸風情，同
時為資本主義社會對這個理想世界的破壞而深感悲憤?？梢?br /> 說，哈代是他的家鄉多塞特的忠實子孫，家鄉賦予他作家的
天才，并為他提供創作的土壤。家鄉因哈代而聞名，哈代因
家鄉而不朽。
    哈代*大的成就，不僅在于他對鄉村生活的描繪，而且
在于他以極大的同情心對那些戲劇性的、有時甚至是悲劇性
的事件的細致刻畫。他以對鄉村年輕女性充滿同情而又常常
引發爭議的描寫而著名，其中*典型的代表人物便是苔絲。
    《(苔絲)》是哈代“威塞克斯系列”中*優秀的一部長篇小說，
也是一部震撼人心的悲劇作品。小說描述了一位純潔姑娘的
不幸命運：主人公苔絲是一位美麗的農家少女，在她短暫的
一生中，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追尋人生的真善美，也無時無
刻不在遭受假丑惡的打擊。她剛一踏上社會，就遭到東家少
爺的誘迫而失身懷孕。后來她與青年克萊爾相愛，新婚之夜，
出于對克萊爾的忠誠與熱愛，她把那段屈辱的往事據實相告，
不料竟遭文夫拋棄。后來幾經磨難，苔絲在萬般無奈之下重
新接受了東家少爺的誘惑。就在這時，她那有名無實的丈夫
拖著病軀千里歸來，苦苦尋找她。苔絲為了自己的真愛，毅
然殺死了與她同居的東家少爺，在與丈夫短暫歡聚之后，走
上了絞刑臺。
    《(苔絲)》作為哈代小說的代表作，其人物塑造、心理刻畫、
情節構思和風物描繪都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英國農村的
沉沉霧靄、溫暖柔和的陽光、優美迷人的苔絲……作家以細膩
的筆觸描繪了一幅英國農村的優美畫卷，通過對美與惡的鮮
明對照，進一步強化了苔絲的圣潔。用“詩化的小說”、“詩化
的雕像”來形容這部作品一點也不為過，它的藝術魅力能使
人沉醉于詩一般的境界之中。苔絲這個人物形象，已經成為
世界文學畫廊中一道耀眼的風景。
    《(苔絲)》的問世是向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資產階級道德發
出的一次公開挑戰——作者把一個所謂失去貞節的女孩子作
為小說的主人公，還在作品的副標題里稱她為“一個純潔的女
人”，這是對資產階級道德的虛偽性的揭露，也是對法律不
公正的猛烈抨擊。因此，這部小說一出版就在讀者中引起了
巨大的反響，很多讀者寫信對苔絲的命運表示同情，并強烈
要求作者不要給苔絲一個悲劇式的結局。與此同時，負面反
響也給哈代招來了如潮的辱罵和譴責，一些資產階級的衛道
士們罵他不道德，對他的責難簡直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這
種沉重的打擊使哈代悲憤不已，從此放棄了對小說的寫作，
重新致力于詩歌創作。而在這一人生的巨大轉折中，*值得
一提的，是哈代對亡妻的思念。
    哈代與妻子愛瑪的關系頗為耐人尋味。一八七。年，哈
代在英國西部的康沃爾郡修繕教堂的時候，與當地牧師的女
兒、一位名叫愛瑪的姑娘一見鐘情。四年后，當哈代成為一
名專業作家的時候，他娶了這位女子為妻。他們*初幾年的
共同生活是非常甜蜜幸福的。夫婦倆在歐洲大陸和英倫三島
歡度了一段吉卜賽式的流浪生活，后來在一個名叫斯托明斯
特·牛頓的可愛村莊定居下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愛瑪與
丈夫逐漸產生了隔閡。尤其是當哈代的一些產生巨大影響的
小說作品陸續出版后，他倆的關系不斷惡化。一八七八年，
哈代重返倫敦，開始了他*具創造力的文學生涯。充滿激情
和靈感的他一氣完成了九部小說、三卷短篇故事集，還出版
了三本詩集。但妻子愛瑪卻開始喋喋不休地埋怨哈代長期滯
留倫敦，甚至認為他的出生背景比自己卑賤等等；她還在公
開場合表示對哈代的不敬，聲稱丈夫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抄襲
她的。在又一次與哈代爭論之后，愛瑪于一九一二年十一月
猝然去世，將哈代留在深深的悲傷和無法自拔的懊悔中。在
愛瑪病逝之前，他倆度過了幾乎長達三十五年的不幸生活。
盡管沒有證據表明哈代對愛瑪不好，但至少他*初的愛情已
逐漸被冷淡、忍耐和敵意所取代。哈代在愛瑪謝世以后發現
了她寫下的三部手稿，在其中一部題為《(某些回憶》的手稿中，
愛瑪在描述了自己幸福的童年之后，熱情洋溢地寫到了她第
一次碰見哈代的情形。這使哈代有機會重新審視妻子以前的
風采，回味他們共同度過的美好時光，對自己在婚后很長一
段時間里沒能體貼愛護妻子感到悔恨。這一切激發了哈代的
創作靈感，因而在晚年，他寫出了一系列蕩氣回腸、動人心
弦的作品。
    二十世紀初，哈代成了英國當時*著名的作家，受到了
普遍的尊敬。一九。九年，他被聘請為多爾切斯特希臘拉丁
文專修學校的學監。同年六月，他又出任英國作家協會主席。
在妻子愛瑪病逝兩年后，哈代與他的女秘書相愛結婚，這就
是以后為他作傳的兒童文學作家佛洛倫斯·愛米麗·達格代
爾。哈代雖然一生沒有上過任何大學，但在他的晚年，英國
*著名的牛津、劍橋、愛伯丁、圣安諸、布里斯托等大學紛紛授
予他榮譽博士的學位。與此同時，他的許多作品被改編成戲
劇和電影，影響遍及歐美各國。
    哈代曾經于一八八五年在多爾切斯特東南一英里處的艾
靈頓大道設計建造過一座住宅——馬克斯門。那是一座維多
尼亞風格的紅磚建筑，左邊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右邊是一座
綠草如茵的花園，帶有典型的哈代小說的田園風味。哈代在
這里一直居住到去世為止，期間寫出了許多有影響的作品，
并以馬克斯門的著名詩人而聞名于世。一九二八年一月十
一日，正當哈代準備出版一本新詩集以慶祝自己即將到來
的八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這位十九世紀*后一個重要的小
說家和詩人突然辭世。他的遺體在隆重的儀式中葬于威斯敏
斯特教堂的詩人角，但依照他的遺囑，他的心臟被帶回了他
的出生地。
    作為一個橫跨兩個世紀的文學大師，哈代的作品以其優
秀的藝術形象記述了十九世紀英國南部農村的歷史，表現了
英國農村社會的歷史變遷。他的小說真實地反映了英國農村
被資本主義滲透前后的不同場景，表現了他對農村由幻想到
失望的感情變化過程。盡管他在*初的作品中謳歌世外桃源
式的農村生活，但他后來卻拋棄了對田園生活的幻想，用失
望和悲愴的筆調描寫了農村的破產和資產階級道德、宗教、法
律的虛偽。此外，他還試圖在小說中對人生和命運的神秘性
作出一種理性的解釋，他所表現的那種困惑后來變成了他詩
歌中的主題。由于當時達爾文的進化論使許多英國作家和詩
人深信人類文明正在向嶄新而完美的形式和方向發展，世界
在不斷地走向進步，但哈代在受到進化論影響的同時，卻為
基督教信仰的崩潰而深感迷惘，因此，在他作品質樸的表面
之下，常常藏匿了他對于人生的一種悲劇性的意識。
    哈代是中國讀者*熟悉的英國作家之一。他一生共創作
了十七部長篇小說和四部短篇小說集，其中《(遠離塵囂》、《(還
鄉)》、《(卡斯特橋市長)》、《(無名的裘德)》等作品與《(苔絲)》一樣，在
中國讀者中享有極高的聲譽。由于哈代在其后半生專心致志
地投身于詩歌寫作，他因此還被西方評論家譽為二十世紀第
一位偉大的英國詩人。   
編委會

三十一
    第二天，苔絲懷著極其急切的心情給母親寫了一封*動
情的信，周末就收到了母親瓊·德比用上世紀那種歪歪斜斜
的字體寫來的回信。
    親愛的苔絲：
    我在給你寫這幾行字的時候，感謝上帝，身體
    很好，希望你收到信時，身體也很好。親愛的苔絲。
    得知你真的很快就要結婚了，我們都很高興。不過，
    關于你個人的問題，苔絲，我這里再叮囑你一句：你
    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你的過去告訴他，哪怕一個字也
    不能透露。我平時也并不是事事都告訴你父親——
    他總以自己的出身高貴而自命不凡，也許你的未婚
    夫也和他一樣。許多女人——有些還是世界上*高
    貴的女人——在那個時期也曾遇到過那種煩心事，
    她們都不聲不響，為什么你就要宣揚出去呢?沒有
    哪個女孩會這么傻，尤其是事情已經過去了那么久， 
    而且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你就是問我一百遍，我也
    是這樣回答你。另外，我必須提醒你，我知道你處
    事幼稚、心地單純、藏不住話，所以在你離家的時候．
    我要你答應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把那件事透露
    出去，你也非常認真地向我保證過，你一定不能忘
    記。你的那件事和你將要結婚的事我都沒有告訴你
    的父親，因為他的頭腦太簡單，知道了就會出去到
    處亂講。
    親愛的苔絲，打起你的精神吧。我們知道你們
那里沒什么酒，即使有味道也不好，總帶酸味，所
以，我為你們的婚禮準備了一大桶?，F在不多寫了，
代我向你的未婚夫問好。
    你的母親瓊·德比親筆
    “哦，媽媽，媽媽!”苔絲喃喃地說。
    從信中她感覺到母親是多么地易于順應情勢，對別人是
愁腸百結的事，到她身上就變得無關痛癢了。母親對于人生
的看法與自己不同。那件始終縈繞在她心頭的往事，對于母
親來說，只是過眼云煙。然而，不管母親出于什么動機，但
她對她所提出的要求都是正確的。從表面上看，要顧全她所
愛的人的幸福，*好的辦法就是對那件往事只字不提。對，
應當只字不提。
    可以說，在整個世界上只有她母親一個人有一點權利來
控制苔絲的行動，經她母親一說，苔絲的情緒鎮靜多了。幾
個星期以來，她的心情一直很沉重，現在有了一種如釋重負
的輕松。她答應了克萊爾的求婚之后，從晚秋十月開始，苔
絲就沉浸在幸?？鞓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快活，幾乎
欣喜若狂。
    她對克萊爾的愛，幾乎沒有半點世俗的成分。她極端崇
敬他，在她眼里，克萊爾完美無缺，凡是導師、哲人和朋友所
應有的學問他都有，他的形體的每一根線條都充分體現出陽
剛之美，他的靈魂是圣人的靈魂，他的智慧是先知的智慧。
她愛他，這是自己的明智，這明智又使她感到榮耀；她覺得自
己仿佛戴上了一頂王冠。而他對她的愛，是一種同情、一種憐
愛，使她對他披肝瀝膽。有時克萊爾會看到，苔絲那一雙充
滿敬意的大眼睛深不可測地對著他看，仿佛在她眼前看到的
是一尊永恒不朽的神。
    她把往事拋棄，踏上一腳，像踩滅一塊還在冒煙的木炭。
    她不知道，像克萊爾這樣的男人愛起女人來，會是這么
無私、豪爽、坦蕩。但實際上，安吉爾·克萊爾表現出來的還
 遠不止苔絲所想象的那樣，其愛之深切簡直叫做荒唐。其實
  克萊爾對精神上的感受勝過肉體上的需要，他有很強的自制
  力，沒有任何粗俗的舉止。雖然他不是性情冷漠，但也并不
  狂熱，而只是歡快、活躍，是雪萊式的而不是拜倫式的，他愛
  得極其強烈，但是他的愛傾向于想象和空靈，他的愛是一種
  非常細膩的情感，他會小心翼翼地保護他的戀人，決不使她
  受到侵犯。迄今為止，苔絲的社會閱歷仍然很少，所以對他
  感到十分吃驚和欣喜若狂，她從前對于男人的感覺是憎惡，
  現在對克萊爾卻是無限的崇敬。
    他們經?；パ麨榘?，毫不忸怩作態。苔絲赤誠坦率，從
  不掩蓋自己想跟他在一起的愿望。在這個問題上，她的基本
  心境如果被清楚描述出來，那就是：如果總是躲躲閃閃，那只
  是女性吸引男子的一般手法，像克萊爾這種完美的男人，既
  然已經向你表明了他忠貞不渝的愛情，再那樣忸怩作態，他
  不但會覺得反感，還會使他疑心你是在矯揉造作。
    按照鄉村的習俗，訂婚后的青年男女可以自由自在、無
  拘無束地相互為伴，這也是苔絲知道的唯一風俗，所以她并
  不覺得奇怪，開始，克萊爾也覺得這樣似乎有點顯得迫不及
  待，后來看見苔絲和其他工人都處之泰然，所以也就改變了
  看法。這樣，在十月間許多天氣宜人、景色美麗的下午，他們
  在草場上漫步，沿著潺潺的小溪，踏著蜿蜒的曲徑，來到小
  木橋旁，在小溪邊上，輕捷地跳來跳去。聽著河壩上汩汩的
  流水聲，訴說著心底的情話，靠近地平線的太陽斜射出的陽
  光，灑在牧場上，猶如灑了一層金黃的花粉。在樹蔭和籬影
  下，浮蕩著淡淡的藍霧，其他地方都是燦爛的陽光。太陽離
  地平線越來越近，射向牧場的光線越來越平，把克萊爾和苔
  絲的影子拉長，向前伸出三四百米遠，好似兩根長長的手指，
  遙指著綠色的草場和谷地山坡相連的地方。